陕北回眸窑洞村落信天游凤凰卫视

陕北,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这里随处都可能听到嘹亮四野的信天游。

一望无垠的黄沙草滩,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这次《文化大观园》的嘉宾王建领,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几十年来他深入陕北各地探寻黄土文化,窑洞村落信天游,陕北的情和韵是他的生活,也融进了他的血液和骨骼。

这窑洞层层叠叠,院落错落有致的村庄,是他带我们来到的第一个目的地碾畔村。

王建领:

我们今天到这个村,这是延川县,黄河岸边的比较有特色的一个古村落。你刚才望眼一看,都是各种各样的窑洞。

王鲁湘:

这个村的名字特别怪,叫碾畔村,那就是这个地方过去肯定村口或者哪个地方有个大辗子。

王建领:

对,它就是这样来的,我们陕北话叫碾畔。过去我们这生产力落后嘛,一个村子,它可能生产设施不是很多,他们集中村力,在黄河岸边修了一个辗子,放眼望去生活气息特别浓,成为一个标志了,就由此而得名叫碾畔。更重要的是,陕北人的生命从窑洞中来,到窑洞中走,文化的起源也是窑洞,所以这个窑洞村落就是陕北最典型的村落。

我们也能看到依崖凿洞,凿洞而居。它最简约,最生态,也最环保,最经济。因为人是从洞穴动物进化来的。

碾畔村里碾盘特别多,大树下、院门口、窑洞前,到处都有石碾子的身影,这些生产生活设施,弥漫着浓厚的陕北农耕文化和黄土文化气息。

陕北的村落院户,除了这映入眼帘的黄色土丘窑洞,除了那一首首抒情的信天游,这迎风飘动的门笺寓意吉祥的剪纸,更是陕北文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千百年来,土生土长的剪纸艺术,为这黄土高坡上的纯朴生活,增添着红火的色彩。

贺彩虹平日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硷畔上剪纸,和大多数陕北人一样,刻在她基因中的,自然少不了信天游的曲调,在剪刀的弯曲游走灵活运转间,陪伴着她的是和手下剪纸内容相互呼应的信天游吟唱。

贺彩虹:

生儿我死扭捏,小孩就哭三声,叫丈夫你快搂柴,老妈妈快过来。风箱叮铃铃响,喝上一口定心汤,你一下搂我一推,放在个炕栏上。你一搂我一推,放在个炕栏上。

王建领:

她刚才讲这个,就是生孩子生产的时候,临盆了,她赶快让她的爱人,叫邻居,叫她的妈妈过来。二一个就赶快上炕给她熬汤,就是她生下娃娃以后,首先要给她熬扁豆小米粥。小米是温的,扁豆也是温的。我们这讲究,你看妇女生下孩子以后不吃猪肉,猪肉是冷的,她只能吃羊肉、小米粥、红豆,你看她刚才唱的就是把一个临盆的时候,一个生下孩子时候,她娘家妈妈来给她,我们叫“熬汤”,来伺候她。

王鲁湘:这剪的也就是这个内容,它是有叙事性的。

王建领:从开始害娃娃开始,十个月,一月一月唱。

小小的剪纸看的是广阔的文化,安静的民间艺术却也有着背后的曲调,有着对民俗生活的记忆与叙述,或许这也正是王建领,为什么对陕北村落如此情有独钟。

循着碾畔村小路,依然可以想象人们在这里的生活轨迹。历经岁月的洗涤,仍可以找寻到一段段黄河儿女原始的生活景象。

王建领:

剪纸保留下来中华文明这种生命符号,基因传承,那么民歌,信天游表现得更典型。

王鲁湘:信天游给人的感觉啊,第一个就是响遏行云。就是他站在高原上头,对着离他很近的天上的云彩在那里引吭高歌,这一种感觉,还有一种感觉呢就是,他老想把声音传的越远越好,让他的声音能够在山谷中间来回地回荡,还有一个就是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王建领:

对,你把信天游这个音乐色彩实际都概括了。它欢快的,悲苦的,宗教般仪式的,进行曲的,它都有。那么从信天游来讲,最大奇迹就是,我总结就唱红了天,唱恸了地,唱出一个欢天喜地。

王鲁湘:

我们现在的哀乐是从陕北民歌演变过来的?

王建领:

对,陕北民歌演变过来,它唢呐曲牌,叫《粉红莲》,实际民歌的旋律就叫《珍珠倒卷帘》,正月里来呦是新年,岑彭马武夺状元,岑彭箭射金钱眼,马武刀劈九连环,你不信这个旋律慢一点听,ladosomire,ladosomire,哀乐。还有《春节序曲》,咱们每过佳节,《春节序曲》实际上就把中国人欢度春节那种,团圆喜庆,万众歌舞那种状态表现地淋漓尽致,实际上成为中国人的欢乐图腾了。陕北的文化多元,每个人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感觉。

王鲁湘:

不仅陕北人找到,这个旋律一出去,全中国东南西北的人都认同,都找到这种感觉了,都找到家的感觉了。

王建领:

所以这种认同,不仅是对陕北文化的认同,而是对中华文明的根的认同,对自己的心灵家园的认同。

陕北人的性格随着信天游回荡在那沟壑梁峁上,用高亢而有力地歌声抒发自我,或宣泄孤独自慰消解,或诉说着自己的爱情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陕北的信天游唱得自由无羁纵情天地。

王建领:

陕北人真性情,我口唱我心,信天而游,顺天而生。这个民歌你从这三个字上来讲,就是那种自由自在的。你看他民歌的歌词,本来是两个拦羊的,崖畔上拦羊碰见了你,四妹子三哥哥好了,好就好了,但是他要得瑟,“宁叫皇上江山乱,不让咱俩关系断”,你说这歌词,这是就是他的一种,你说他对爱情的那种坚守也罢,反正他是爱情观嘛,那是自然,是他的爱情观,你可以说他不高尚,但是他生活,他真实。

陕北民歌表达爱情的那种细腻。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鸳鸯漂水沉不了底,忘了娘老子忘不了你。你像这样的歌词谁能忘掉?

信天游唱给谁听?有感而发,情不自禁罢了。为自己唱,为恋人唱,为亲友唱。为天唱,为地唱,为生灵万物唱。

王鲁湘:

这个地方过去叫做说三曲,神曲,就是敬神的,因为这里很多的宗教节日宗教活动,都有这样的歌舞的表演。然后就是酒曲,这个地方的人离不开酒,这个一喝酒就要唱歌。还有一个就是酸曲。酸曲呢,过去有些人对它有一些误解啊,以为是跟黄色划等号,其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王建领:

这应该说,酸曲属于爱情歌曲里边是最灵动、最激越、最有生气的歌曲,老百姓在娱乐的时候,寻求一种精神的释放,你看陕北这个地方,环境苦,世事苦,命运苦,生活苦,相思苦,这砥砺出这种生命张力,他要寻求发泄,而且一出门就是大山,就王老师你刚才讲,他总要有一种把这个声音传递出去的这种冲动和这种心理。

王鲁湘:

所以你想想,他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孤独的,他要用歌声来,至少要消解这种孤独吧。

王建领:

对,可能你说他的歌可能是一种消遣,可能是内心的一种挣扎,也可能是对美好,对情绪的一种宣泄,这个特别能打动人心,就他那个旋律也好,他的歌词也好,特别走心。

陕北人唱信天游讲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信天游也承载着陕北的厚重与神奇。

王建领:

为什么陕北里面的唱词都是撕心裂肺,它总有一种悲的色彩在里边。比如说《走西口》,如果知道了背景才能发现,只能那样唱。你看,走西口走了年,就是年到年,我们实行户籍制度,这个自由流动停止了。

王鲁湘:

所以这二百多年,多少夫妻多少情侣在这里送送迎迎的,生离死别的。

王建领:究竟多少人因此而生,多少人因此而死,说不来,但是它留下了这样有穿透的这种文化精品,因为走西口的人他要抒发情怀嘛,所以就产生了你看脚夫调,赶牲灵,走西口,五哥放羊,甚至二人台这种曲艺。就形成了陕北文化很有特色的一个源流和分支,专门走西口文化。

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为生计而走西口已经成为了历史遗存,陕北人赶牲灵走远门骑骡马娶新娘的情景,也已经成为了信天游中的记忆飘荡在陕北的沟沟峁峁。

王建领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民谚村落信天游,陕北的情和韵是他的生活,几十年来,他深入陕北各地,探寻着这里的黄土文化。

王建领:

陕北说书有两脉,一脉就是三弦说书,这现在是主流,一脉就是这琵琶,琵琶说书,三弦说书呢,是白多唱少,道白多唱词少,这曲项琵琶,就琵琶说书呢,这唱多白少,唱词多,像这琵琶应该会说书的,应该就是两位数,再不会多了。

在延长县凉水岸村,延河与黄河交汇处,王建领拜访到了六十三岁的曲颈琵琶说书艺人,白富荣。

轻拢慢捻,白富荣手中曲颈琵琶音色优美穿透力强,与曲颈琵琶配套的还有一些像蚂蚱蚱、四片瓦等小物件配乐。

王鲁湘:

敦煌壁画上头发现了很多唐代及以前得这样一些乐器,乐伎演奏的时候,其中很有意思的就是曲颈琵琶,据说这种曲颈琵琶后来就失传了,没有了,但是好像在我们陕北,在我们延安有,是吧?

王建领:

我在这几年采风走遍了陕北大部分的乡,走遍了陕北大部分的乡,我不断地发现一些,就是在文化中被认为消失的符号,或者被定论了的结论,往往也并不可靠。你比如说这个曲颈琵琶。曲颈琵琶是欧阳修在宋代就说“杜彬琵琶皮作弦,自从彬死世莫传”。就是唐代的,就你说的曲颈琵琶这种叫杜彬琵琶,是用皮做的弦不是金属弦,而是用骨拨,不是几个指头弹了。他认为这种琵琶没有了,但是你看,欧阳修之后千年,陕北还在鲜活的保存了下来,这就是陕北人的民风传统,传统民风保留下来了。

王鲁湘:

它有很多活化石的东西留在这里。

王建领:

那么通过我们听了琵琶书,我就又得到了一个感受,就是:幸福的歌迷人不感人,苦难的歌才走心,才有穿透力。你听琵琶,曲颈琵琶,如果它把细法的来听,包括陕北说书,人能够掉眼泪。为什么?过去琵琶艺人和三弦艺人,他们共同叫作陕北说书,这些艺人在过去只能靠卖艺为生。

而那时候社会民间自治形成了一个啥?形成一个很好的民间自治的一种习惯,就是作为一种社会分工,把陕北说书这门艺术,让盲人来独家享受,用来说养家糊口。但是你从这个三弦和琵琶来说书的话,我们很能够,很容易就想起周代,朝廷那个瞽,鼓字下来眼目的目。

王鲁湘:

那个瞽师,那个时候的乐师也是盲人。

王建领:

为啥是盲人了?因为过去是甲骨文,木牍竹简的,写一本书很困难,又费时又存放不了,盲人记忆力好,所以他们就要求盲人作为瞽师,作为朝廷的官员,你负责说史。所以你看,包括藏族的“格萨尔王”那样,他都通过这样口头来传播的,那么到后来因为盲人也多了,朝廷也没有这个官员了,他就流落到民间卖艺为生。所以陕北说书是一门苦难艺术,尽管它历史很久远。

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与发展,陕北说书艺人的身份也随之在曲折中发生转变,打破了盲艺人专属的传承现象。说书艺人以陕北方言,搭配三弦或琵琶,诉说着陕北的记忆与文化。除了这说书,陕北人对唢呐更是情有独钟,生逢喜事唢呐报喜,人生终途唢呐致哀。

王建领:

陕北的唢呐,道情,说书,还有练子嘴,这各种曲艺,包括二人台与陕北民歌互相扶持,共同繁荣,成就了咱陕北文化的多元多彩。陕北唢呐如果我们再打开字典看,说是金代波斯传入中国的,但是我们知道古代有个古龟兹国,现在叫龟兹国,我们发的古汉语(音)说龟兹(guzi),龟兹国,那么我前年到龟兹去住了两天,克孜尔石窟,那是晋代的呀,晋代的石窟就有唢呐,那显然金代这个不成立。那么再联想到我们陕北,就是什么叫文化?我觉得文化不是高大上,文化是生活细节,那你在说的这个细节才发现,陕北人把唢呐不叫唢呐,叫“龟兹”。

王鲁湘:

这是用这个吹奏它的这个民族的名字来命名这个乐器。

王建领:

龟兹国当时因为跟匈奴大汉,它受不了两家的夹制,一部分人投降汉族。汉武帝就把这部分人安置在陕北的米脂榆林这一块,龟兹县,存在了年。那么这些人靠什么生存,他们的音乐歌舞水平,代表当时世界的最高水平,所以他们来以卖艺为生。所谓唢呐、琵琶,都有明显的龟兹音乐的音韵。

王鲁湘:

陕北民歌之所以这么好听,旋律这么动听,和龟兹音乐的传入也有关。

王建领:也有关系。龟兹人卖艺,所以久而久之,咱们汉民族有个习惯,卖艺的人是下九流,所以陕北人说龟兹是骂人的意思,下九流的意思。但是它本身就是文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吧。你通过这个也可以从另一个渠道了解,了解一段历史。

陕北人有个最大的特点,他的生命在窑洞轮回,但是陕北人,唢呐就是陕北人的一个信物,他从唢呐声中来,到唢呐声中去,从坐满月开始就唢呐庆贺,成人礼、结婚、乔迁新居,一直到去世,唢呐声中去。所以这种地域民族文化,作为陕北人表达民族心理的一种特殊符号,已经深深地烙印在陕北人的日常生活中。

山丹丹、泪蛋蛋,性情自在的陕北信天游,大量叠词的使用,表现出歌者炽热的情感,极易打动人心。

王建领:

陕北词语,你现在细听,有的直接是很文艺范的。咱们现在天阴了,咱们现在是继续聊呢,还是走,心里拿捏不定,叫“二乎”。差一点绊倒叫险(kan)乎,都是乎。比如说我们这老乡们在这一块儿坐着了,完了要回去了,很自然地说句,“回去(ke)来兮”,“归去来兮”,他不过发的古汉语音,“去”发的是“可”。而这恰恰,就是你昨天讲到的,说北京的是张各庄,李各庄那个现象,实际上就是把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混淆了。

古汉语j、q、x都发g、k、h,老百姓就是张各庄,就是张家庄,那么现代汉语他以为张各庄就记个张各庄,这就成了一个笑话。但是也说明就是文化传承的这种严肃性,对我们后面,我们现在研究文化,往往就是把一些根的东西,慢慢失忆了。

与其说陕北方言土,倒不如说陕北方言古。方言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观念就在陕北人的日常之中。

王建领:

实际上我们要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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