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的大库伦乡,一场“热闹”的白事正在举行。
五颜六色的纸花搭成的灵堂旁,一男一女正在简陋的戏台上“打情骂俏”。
他们是十里八乡的红人,经常有人为看他们的演出远道而来。
在舞台上,他们快板敲得噼里啪啦,脏话迭出,荤段子不断,逗得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歌词实在生猛,每一句都要“打码”。
这原本是乡间地头最常见的演艺形式,只是台上放声歌唱的男演员有一点不一样,他叫二后生,是个盲人。
而且,他的眼睛是被别人生生挖出来的。
他的经历被导演徐童拍成了纪录片《挖眼睛》,惊悚片名背后的故事,震撼了无数人。
海报上那句“一个以死延生的故事”,仿佛二后生一生的注脚。
骤失光明
二后生小时候,是全家的希望。
他的母亲是个盲人,生下的二后生的大哥天生“二离眼”,只能分辨得清楚白天黑夜。
二后生的父亲执拗,觉得是媳妇的奶水有毒,二后生出生后,就只用牛奶把他喂养大。
谁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喝着牛奶长大的二后生的双眼倒是没问题,大家都夸他是十里八乡的“机灵人”。
年轻时候的二后生
后来,他的生父离世,母亲改嫁。
继父有软骨病,干不了活,后来生下的弟弟也遗传了老娘的眼疾,一家五口,只有二后生身体健全。
一家子残疾人,做不了什么活,自然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
二后生的大哥实在受不了,跑出去学了二人台,后来也带着二后生闯荡江湖。
二人台是内蒙流传的一种表演形式,最开始也叫做“讨吃调”,说白了就是靠卖唱要饭的营生。
二后生有天赋,闯出了一番名堂,赚了不少钱,生活也变得顺遂,直到遇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
女人名叫三女子,一次演出结束后,主动找上他,说想跟他学唱戏,以改善贫寒的家境。
二后生看她可怜,就带着她行走江湖,传授技艺,结果日久生情,两人处成了“情侣”。
三女子的丈夫知道了,自然不乐意,三女子央求二后生带她远走高飞,二后生也是年轻气盛,带上她就私奔了。
后来,两人被三女子丈夫找了个理由骗回了老家。
三女子丈夫联合两个堂兄弟,用棍子打倒了二后生,然后就开始了对他的残害。
他们一开始用手指戳穿了二后生的左眼,后来怕二后生有能力报复,抄起改锥就挖掉了他的右眼。
他们还拿草叉插穿了他的腿,把他打得满身都是血窟窿,只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们怕二后生流血过多死掉,自己背上人命债,拿生理盐水浇在他脸上,不顾他疼得嗷嗷叫。
之后,下狠手的男人们将二后生扔到了街上,便急匆匆地逃走了。
医院,住了四十天,才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三女子的丈夫作为主犯判了6年,两个堂兄弟二十多天就放出来了。
二后生的生活轨迹,被这一场惨剧,推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
他原本“机灵”的双眼,成了两个黑洞,再也不是一家五口之中唯一健全的人。
无论他睁眼还是闭眼,能见到的,都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从此,二后生的脸上,每天都挂着一副墨镜。
扒开自己的伤口
眼睛没了,生活总还要继续。
二后生漂泊半生,掌握的谋生技能只有二人台,这下子成了残疾人,更是几乎断了别的求生之路。
但谁愿意看一个盲人唱戏呢?
为了生活下去,他只能拿自己做噱头,从自己的痛处开刀。
他和搭档在台上表演时,他有时候摘掉眼镜,扮做一个算命先生。
在表演时,他一次次把帽檐压低,掩盖自己的残疾。
而搭档一次次把帽檐掀开,把他的双眼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为博得观众一笑。
他的保留剧目,名叫《挖眼睛》,讲得就是他失去光明的经历。
在剧目之中,他一遍一遍地详细讲述自己被挖眼睛的感受。
“手里头甚也没有甚,二拇指头一用劲,这家伙真心硬。入进去咔嚓一声呀,眼里头半大尽是筋,忽叽忽叽好赖他扣不动,夹带他抠出眼门门,我这脑袋一不楞,他的指头一送劲,不溜一下往里捅,妈呀的确我疼呀!”
他唱到自己右眼被挖,更是每个字都鲜血淋漓——
“拿起尖锥那个下狠心,且说且进去个嘭一声,一家伙扎下我个黑不隆咚,胡搅了我六七分,里头零件全取尽,血全流下满脯胸......”
唱词之中的刻骨之痛,感染了台下的观众。
有人捂住了嘴巴。
有人皱着眉头录像。
为了活下去,他一次次登台演唱,一次次把自己的伤口掀开取悦观众,以赚得碎银几两。
东路二人台传人评价二后生的作品,任何时候都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因为蕴含真实的力量,架不住观众买单。
把自己的苦难摊开给大家看,倒是让二后生的事业攀上高峰。
来请他演出的人络绎不绝,演出费从一小时几十涨到了每小时~元。
那首《挖眼睛》被刻录成光盘,一天能卖几十张。
有人会在开车时把他们的CD塞进音响里,说听他们唱歌,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了。
有人见到二后生,亲切地说:“我除了晚上睡觉都听你们的歌。”
努力活着
纪录片拍摄时,距离二后生失去双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他失去双眼时,还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如今头发稀疏,皮肤松弛。
二后生和他周围的人,早已接受了他是个盲人的事实。
他跟人联系前,会用读屏软件读出屏幕上的号码。
即使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形象,他仍旧每天刮好胡子,维护好自己的体面。
他的搭档们知道他看不见,换衣服从不避着他。
他仿佛对黑暗已习以为常。
他曾经说自己唱着唱着就放下了,但那段改变他一生的惨痛记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
当台下观众散去,他会用最平淡的语气,和朋友说起心底最深处的沮丧——
“要眼睛想去哪去哪,要名干啥呢?”
他偶尔也说起成为盲人之后的感受。
“啥都没有,白天黑夜一样,永远都是黑洞洞的,没一点亮光。阳光晒着头顶暖呼呼,就知道天亮了,碰到阴天就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那段刻骨铭心又绵延不断的痛苦,注定会与他的余生相互缠绕。
但就像他在台上唱的二人台的另一个名字——“讨吃调”,他用力挣扎,抓紧一切能抓到的资源,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二后生故事的结局,也特别令人唏嘘。
他后来转战短视频和直播,坐拥一百多万粉丝,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网红。
一天,他在直播间跟徒弟在大吵一架,当天下午,在家中因突发脑溢血离世,享年59岁。
他的前半辈子在贫苦之中度过,后半辈子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称不上道德君子,但活得粗犷又有野性。
被挖眼睛,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但不是他彪悍人生的终点。
他失去了光明,但没有失去支撑他活下去的韧性。
和二后生一样,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遭遇了巨大的变故,却还用尽全力活着。
出生于四川达州的徐富贵,因为一次意外,被高压电烧伤,失去了自己的双臂。
他并没有就此摆烂,反而用残破的身躯征服繁重的劳动。
他做“力工”,用头和肩膀夹住铁锹,搅拌水泥。
他也干农活,用牙齿咬住工具,完成从切猪草,到煮猪菜,到喂猪的整个过程。
靠着残躯,他所能驾驭的,不只是重体力活。
别人靠一双巧手才能完成的编织竹篮,他用脚就能做得很好。
他说不出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只会把对于活着的希望融入一句“没有手,但我还有脚,还可以干活。”
四川沐川的刘志才,15岁上山打柴,不幸从树上跌落,导致左腿截肢。
如今,只有一条腿的他,照管着十多亩茶叶和核桃,全靠一条腿和一根自制拐杖,奔波在山路上。
因为还有80岁的父亲要照料,农闲时,他在工地上打零工。
他一手拄拐,一肩扛着沉重的建材,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崎岖的道路上,佝偻的身躯却显得特别伟岸。
生活强加的重担可以压弯他们的脊梁,却不能消磨他们对活着的渴望。
残缺的身躯之中,总是能迸发出磅礴的生命力。
如冯骥才所说:“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生活注定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明天会不会发生意外,让我们的余生蒙上一层灰色。
但人面对苦难时的顽强、勇敢与坚韧,无论何时何地,都将熠熠生辉。
致敬那些身处逆境,仍有勇气奋发向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