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家乡的鼓乐班
王敦厚/文
我的家乡黄甫镇,历来是我县建筑豪华、商贸发达、文化兴盛的名镇。古有“金黄甫”之称。这里历年庆典多、集会多、节日多,需有鼓乐红火助兴,所以自古以来就立有多家鼓乐班。笔者记得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至五六十年代还有李来喜、樊圪泊、吴八誉、魏己酉、梁憨等为首的鼓乐班五家之多。每逢节日和婚丧嫁娶,常听到鼓乐吹奏。凡吹奏之处定是人众聚会,必是某家在办事务,也是最热闹的地方。时闻悦耳动听的鼓乐之声,黄甫小镇显得格外热闹。鼓乐班是一小型民间文艺团体,也叫鼓上家,那时家乡黄甫有,我县其他乡镇也有,是我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是黄土文化的一朵瑰丽的音乐奇葩。然而鼓乐班在旧社会和建国初,被认为是下九流行当,在下九流行当里又被评为第九位,意为最下等的行业。
笔者热爱文艺,更爱民乐。对于民间乐器洋琴、四弦、三弦、二胡等弦乐和鼓、钗、锣等打击乐都能参与演奏。现年到七旬,岁至古稀,对民乐仍有兴趣,常参与河滨、金信等中老年自乐班活动,被群众公认为是文、武场都能拿得起的多面手。这与小时候受家乡鼓乐班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我从八九岁起,每听到有鼓乐演奏之声,便跑去观看,渐渐和吹鼓手大爷叔叔们熟识了。有时他们歇下,我便拿起鼓锤或锣、钗试敲。一次老吹手李来喜师傅摸着我的头说我好手头儿,可练习打鼓。以后我就留心观看打鼓的艺人,模仿试打,渐渐地能配合上吹奏。鼓乐班的艺人们每遇到我,喜欢我替他们打鼓、拍钗或敲锣。有时还鼓励我“打得好!”至后来每逢我行礼出门或节假日、星期天遇鼓乐班演奏,便参与其中。黄甫镇每年元宵节办古会,我十五岁那年便能擂大鼓,什么高跷鼓、竹马鼓、水船鼓都能敲打得有板有眼。对鼓乐班的吹奏是什么曲牌,什么鼓点更是了如指掌了。
那时鼓乐班艺人们的艺术生涯是很艰辛的。他们大多是终生未成家的光棍汉,或靠讨吃要饭为生的乞丐等人凑成的。平日里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全盼当地或周围民间有红、白事务雇用,可趁机吃两顿饱饭。
谁家红白事务雇用鼓乐班,叫应事。议定某月某日应事,头一天傍晚必须先吹奏一会儿,叫安鼓。到应事那天天刚亮,主家在院内或大门外垒个火塔,火塔旁放一张小方桌,桌上摆放点馍或茶米等小吃,火塔边放个茶壶,摆上几个茶碗,算是有吃有喝了,吹鼓手们便开始吹奏。
鼓乐班一般由四个人组成。一个吹唢呐的,算是艺术性最高的师傅,人们叫吹手或主吹。一个打鼓的,在打击乐器里算是主角了。演奏时由鼓先打开头,起落由鼓指挥。一个拍钗的,一个敲锣的。有时遇上大点的事务,有钱人家也有用两个吹手的,即两杆唢呐,一个主吹,一个跟着和音吹,听起来就更热闹了。
那时的鼓乐班给人应事真够辛苦,民间办事庆典从早到晚,客人来了,先茶后酒,从糕到面,再坐席,从早到晚,一天安排四五顿饭,鼓乐班一直要吹奏下去,要让客人吃响打饭。早上和上午根据客人来的先后,安排吃饭多是散客,一般可吹奏二人台,山曲等悠闲小调。到典礼、庆典时要吹热烈一点的,如“大得胜”、“出鼓子”……鼓乐班最感伤脑筋的要数中午坐席,又叫安人。那时小镇和乡村一户人家一般只有两三个家舍能安人坐席,坐席安排多是小方桌,一张桌子只可安排6个人,多在炕上,客人盘膝而坐。大点的家舍炕大,可安排两张方桌,小点的屋子只可安排一张方桌。第一次安排坐席的多是娘舅家,叫头喷子。第二次安排多是姑舅两姨等,叫二喷子。第三次安排多是堂兄堂妹一般亲戚,叫三喷子。大凡普通事务一般都须三次即三喷子才能将来客招待完。每喷子从开始上菜到结束清理约须两个多钟头,所以说安人从中午开始有时要延续到晚上,约六七个小时方可将客人散伙。这六七个小时要不停息的响打吹奏,而且要按规矩吹奏。每喷子吹奏,要看端盘子的,上凉菜时,红事可吹奏二人台小调如“五歌放羊”、“挂红灯”、“五月散花”、“要女婿”、“跳粉墙”、“害娃娃”等明快的爱情曲调。白事只能吹“尼姑思凡”、“光棍哭妻”、“小寡妇上坟”、“方四姐”、“慢西京”等低沉抒情的音乐。看到端盘子的上热菜则吹奏“店房露宝”、“惊五更”、“借冠子”、“凤凰三点头”等艺术性较高的曲牌,这时吹奏到了高潮,吹的和打的配合密切,有坐罢席出来休闲观看吹奏的,吹奏更加热烈,是显示艺术的时候了。
三喷子安完人,客人大都散伙了,鼓乐班可稍事休息,趁机守着火塔,围着小方桌,吃点席面上所剩下的残汤剩羹。最后端盘子的和主家安排坐席就餐,也须吃响打饭,鼓乐班再给吹奏。所以,每应一回事,从早上一直到三更半夜,遇上白事还须吹个通宵,叫聒灵。第二天再吹奏一整天,叫两天下。辛苦一两天只可混个饱肚子,收入是极低微的。五、六十年代鼓乐班应一回事只能挣十多元钱,按班子里的行规,吹手可分一半,就是说应一次事如挣十元,吹手拿五元,其余打鼓、拍钗、敲锣的三个人只分得五元。当时这些人并不嫌报酬低,每次应事都争着有人去,好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事情可做。自以为老天注定他们就是干这下九流行业的。
家乡黄甫的鼓乐班早已没有了。当今社会上办事庆典、助兴多用叭音队,其实就是鼓乐班起了个时兴名字而已。他们每到一处,主家多给以厚待,以名烟、名酒招待。报酬也颇丰厚,每次应事可得数千元或上万元酬金,每个人可得数百元或上千元。
回想起家乡黄甫镇鼓乐班的穷艺人师傅们,他们都先后去世了,但他们辛酸的艺术生涯很令人同情与怀念,久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