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一)
文/赵雅芬
民间艺人二后生忽然离世,让我百感交集。对于二后生是前二十年从光盘唱曲中了解到的。他唱的是门楼调,也叫莲花落。小时候常说的“讨吃调”。门楼调即讨吃调,过去富户不许讨吃的人进深宅大院只让在门楼中唱,所以才有了门楼调的说法,也算是为这种流传于民间的草根艺术冠了一个雅名。很多风雅之人对之不屑,因为艺人们为了调气氛与场下观众互动常掺插一些令人脸热的荤段子、粗口,但讨吃调曲调凄婉,更多的在乡间生活过的人能听懂这种曲调里所蕴含的生活甜蜜及悲凉,也能形成情感上的共鸣。它是随富而逐沿门督户地以乞讨为生的艺人们所演唱的说唱兼并的一。农村办喜事或丧事会有一些民间艺人去捧场演唱,并讨一些喜钱。现在网络时代,这些草根艺人开了快手直播间,在网络平台演出,聚集了好多粉丝,也让这些艺人有了不菲的收入。
二后生一生传奇,他曾经是家喻户晓的二人台草根班子的一员,年出生在内蒙古商都县的一个农村家庭,3岁丧父,后随母改嫁。全家人“全盲”(双目失明),唯独二后生是个健全的人。十三岁跟哥哥学习讨吃卖唱的本领,凭着好口才与些许天赋,没用几年二后生就小有名气,组织几个盲人流浪讨吃,自己做起了团长.讨吃虽然不体面,但也能吃饱穿暖,脸面已经不重要了。就在二后生二十九岁的时候,遭受了致命一击。师三女,同样是讨吃卖艺,但她有了家庭,因为在朝夕相处中与二后生产生了感情,其丈夫一怒之下挖了二后生的眼睛。这次遭受到的痛苦令二后生永生难忘,但他人生的转折点随之而来。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把自己的这段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编成了二人台《挖眼睛》,这次令二后生万万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用失去一双眼睛的代价换来了更多人的同情,换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他用亲身经历的故事唱出来的作品一时竟然红遍整个乌盟地区,后来在内蒙、山西、陕西成了讨吃调的大名人,请他来合作二人台演唱的人也越来越多……
二后生晚年身患尿毒症,高血压。死于脑溢血。据说是合作伙伴之间产生矛盾,在直播间骂二后生,他听到后心里很难过,取下日夜不离的眼镜擦拭泪水,接着感觉头痛,医院不久去世。众说纷纭,有人说二后生老婆惹得风波,与合伙人闹意见;也有的说挣钱分配不均……《圣经》说:“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二后生失去了双眼,为此创作了《挖眼睛》,第一次听此曲,一改我对“讨吃调”的看法。一直认为“讨吃调”是很低俗的唱腔,不堪入耳。偶然听了二后生代表作《挖眼睛》,唱出自己被挖眼睛全过程。悲痛,无奈,惊险,恐怖的每一个情节。句句道实情,声声唱悲情。尤其是唱到“咯噌噌地挖眼睛”,身临其境,胆战心惊。古代酷刑也极少用。用自己的伤痛带给别人的消遣,得有多大的胸怀啊?每天唱出自己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犹如每天揭起自己的伤疤看看流血吗,得有多大的气魄?每个人都有不堪的过去或悲伤的以往,多少人能和二后生一样谈笑间述说,并且重复30年呢?他打的竹板有气势,花样多,节奏感强。正如他一贯的开场白“打的不好精神在,唱的不好有气派。”二后生嗓音浑厚,临场发挥能力强,与之风俗文化、语言相近毗邻的大同、张家口一带甚至更远地区,也都知晓二后生其人。于是不断有合伙人,跟随二后生的合伙人,也成了网红主播。我想最初合作时一定是友情第一,金钱第二,走着走着改了初衷。这几天我反复咀嚼“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多少人走着走着忘记了初心,多少人随着环境改变年岁流失还能记得初心吗?二后生也没有想过亲如弟兄的合伙人会用恶毒的语言骂他,他激动气愤,怎么也不会想到昔日的兄弟诅咒他,伤心之余取下戴了30年的眼镜拭泪,可想象两只空洞洞的眼孔流出泪,是多么伤及他那颗历经炼狱的心,想当年从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变成盲人也没有打倒他的意志,而今几句话要了他的性命。可谓是:恶语伤人六月寒啊!最难测的是人心。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最初都有一颗善良的心,走着走着就忘记了初心。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及身边的人。
寒衣节,是给亡去的亲人送衣服的节日,愿去天堂的二后生眼睛明亮,没有病痛,没有纠纷,没有悲伤,天渐冷,多穿衣!多年我没有给已故父母烧去衣服,不知道父母有衣服吗?历经沧桑,好久没有去坟上看父母了。那份亲情好像死死封锁在心底了。今天端起一杯淡酒,当饮下去的时候,泪被酒精催化着流出来。好久都没有哭了。我不如二后生能在黑空空的眼眶内流出泪。我却不能。反复看二后生回家探望母的视频,他母亲也是盲人,听闻二后生的话语,激动地一声声喊“二哥儿,亲哥儿”,二后生探母结束离家出门,她摸索着走到院里,看不到,也不知道是否走远,依然深情地喊着“二哥儿......”。没有眼神的表达,只有摸索的动作,却时时刻刻透露着浓浓的母爱。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虽然表情木然,心早已被泪水打湿。我想母亲。记得每次出门母亲总是送我很远很远,重复叮嘱:“莉哥儿,记得多穿衣服,不要不舍得花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多年。年少时觉得这些话啰嗦透顶;成年后总是不厌其烦告诉她记在心中了;现在只是在梦里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似母亲的声音,也似自己的声音,模糊不堪。而今,这些话又反复叮嘱女儿,女儿总是不耐烦地:“知道啦!”离婚后,女儿变化很多,开朗的性格忽然不爱多言,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心思。说多了怕她烦,说少了担心教育不到位。心总是悬着,整天心不踏实。搬开揉碎地经历了三年,她终于走出来了,最近重复那些叮嘱,她总是回答:“知道啦,妈妈,不要担心,没事!”女儿长大了,理解了我的牵挂。
岳云鹏的《如果有个直达天堂的电梯》唱得我心碎。想起父母依然触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如果有个直达天堂的电梯我也不敢去看父母,怕他们依然那么心疼我,怕张开瘦弱的双臂拥抱我,也怕我如儿时一样哭得一塌糊涂;更怕他们认不出我了,如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或视而不见,让记忆中的一丝温暖也如流星一样滑落。我没有二后生的勇气,唱不出旧日的伤痛。我不知道坐上直达天堂的电梯是否敢告诉他们我婚姻的失败,告诉他们我“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的沧桑。历经十多年的阴阳两隔,父母是否已经看惯了生离死别,可以淡然接受我的述说呢?这几年一个人面对世事纷扰,再多苦也笑容绽放,为了在冰冷的世界里温暖自己。深夜如像风摇晃,哭也不敢哭出腔。始终不敢面对父母的那座坟冢,害怕深埋在土里的亲情把我内心那一丝坚强彻底融化。
修改此文已时隔半年,今天拾起来已是春天。身在坝上,春天在哪里?年少时望向窗外,初开的杏花与情思一样浅红。转眼再望,却已被时光漂白。春天在哪里?在群魔乱舞的春风里。没有绿叶,没有花红……可是枝条还是青了,土壤惺忪了,小草冒出了小脑袋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