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举短篇小说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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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手(短篇小说)

作者:马举

腊梅是二十岁嫁到海成家的,那年海成还不到十

八岁。

村里人家,以早早给儿子娶过媳妇儿成过家为荣耀,况且,海成家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人家,海成爹妈要强,凡事都得走在人前头,在给大儿子娶媳妇这件事情上,海成爹妈是铆足了劲儿要往漂亮里办。海成初中毕业,嘴角刚冒出一抹绒毛毛的时候,家里就开始张罗娶媳妇儿的事情了,邻村上下的媒人听说张存厚要给大儿子海成问媳妇,走马灯似地上门提亲。

要说海成家,在当时,那是方圆附近有名的好人家,别看海成爹张存厚身首不大,但脑筋灵动,天生就是个钱耙子,不仅好脑筋,还能受,做营生能放下身子,只要给钱,啥苦都能吃,啥罪都能受,知道底细的人逗哒存厚,说他是能在夜壶上刮尿碱的人!

包产到户,存厚种庄稼既下力气又下本钱,当年就迎来了大丰收,糜麻谷黍五花杂豆,每一场碾打下来,都是一座小山,新砌的几个仓差点就憋破了。

存厚并不满足现有的日子,第二年头上,大队处理拖拉机,存厚就把大队的“五十五”拖拉机买下了,鼓捣了几天,就开得溜溜了,正赶上县里开发露天煤矿,存厚的五十五真是派上了大用场。就在村里人都感觉过好了,不仅吃饱了饭,而且笼床里有了白面馒头的时候,存厚家已经是万元户了。儿子海成十四五岁上,存厚就率先在村里盖起了五间砖瓦房,这一处瓦房院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简直就是村里最受看的一道风景!

海成相看腊梅那天,存厚开的一辆半新的松花江,海成骑一辆崭新的摩托,这个配置把腊梅他们村人的眼睛晃花了。

再说腊梅,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人彩,个子不高不低,身子不胖不瘦,鸭蛋脸,大花眼,光看长相,和画上走下来的戏娘娘一样。海成也不丑,虎蹲蹲的小后生,腊梅偷偷瞟了几眼,脸就羞成了红布,转身躲到下房给她妈扇风匣,把个没毛风匣拉的“哗塔……哗塔”上气不接下气,锅里的油都冒烟了,眼睛却只管盯着一处发瓷,硬是把黄寸寸的糕坯子炸成了黑头包文正!

毕竟还是两个娃娃,这个岁数上也还没有经见过个啥,一般生人见生人,三分不喜人,只要互相看着不恼眼那就有门儿,最终主意还得大人拿。春天相看完,三八两下就定了亲。村乡人说话:有了毛耗耗,就得栓个红绳绳,免得节外生枝。逢时逢节,按照当地风俗,海成去丈母娘家送去应时的礼品,换季时候,领着媳妇儿买几身衣裳。虽说是定下的媳妇儿,不知道是岁数小还是性格原因,腊梅和海成之间没有那种搞对象的黏糊劲儿,海成去腊梅家,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妈让我来做啥啥,或者就是我爹叫我领你进城买衣裳,好像就没他啥事,只是奉命听差。腊梅听着有点别扭,但婆家诚意十足,不管是带的礼物还是在花钱方面,都很舍手。已经订婚还未成亲的姑娘们一起里呱拉,不免相互攀比,腊梅光听不说,一番比较后,就暗自欢喜起来,显然自己各方面的待遇都比别人高,仅这一点,很快就把海成不会说话带来的怨气给抵消了。当年冬月,两头大人一合计,腊梅就嫁过来了。第二年秋后,存厚两口子就抱上了孙子。

除了肚子争气,天性聪明伶俐的腊梅在过日子上也是一把好手,那时候,存厚家正做着收猪卖肉买卖,一天杀两头,城里村里两头卖。腊梅人机明看着看着就上手了,割肉的人指哪腊梅割哪,要几斤割几斤,上下不差三两;剔骨拉皮,绝不拖泥带水。不仅如此,出出进进的往来账目核算的汤清水利,和买家卖家说话,清楚明白,干脆利落,有用的一句不落,没用的半句不多说,知道的人都说存厚家走了大运气,娶回个女诸葛。存厚两口子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越来越倚重腊梅了。

海成呢,反倒总也长不大,对过日子的事情不大上心,海成养狗养鸟养鸽子不仅肯下辛苦,还舍得下本钱,只要是他看对的,不管多少钱都要闹整回来,手头没钱就赊下,要账的上门,海成妈怕媳妇儿知道,二话不说赶紧给儿子打饥荒。海成整天和一帮耍耍朋友混着,连孩子都不闻不问。

腊梅说:海成,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该做点正事了。

海成没反应,海成不知道什么是正事,海成的眼里只有他的狗,他的鹦鹉,他的那一群叫作雨点儿的鸽子。自从生了孩子,只要孩子一闹,海成就躲了。有时候腊梅忙不过来要他哄哄孩子,海成也是噘嘴吊脸一百个不情愿,对待孩子不如对小狗有耐心。哄着哄着就不耐烦,虽说吃奶娃娃不会说话,但他啥也知道,听声音不对,或者抱着不舒服,就哭就闹。孩子一哭闹,海成就更加不耐烦,摇得更猛了,喊得更凶了,有一次,竟然把孩子“呼嗵”一下扔在了荞麦皮布袋上。随着娃娃针扎一样的号哭,腊梅赶紧跑了进来。

海成气咻咻地骂:“日他妈,什么东西?紧哄慢哄哄不住……泼毬烦的,再嚎丧爷摔死你个小圪泡……”说完,横躺在炕上,把个枕头压在了脸上。

腊梅也不示弱,放下孩子,边骂边上手往起拉海成,海成一把便把腊梅甩到了一边。腊梅二次扑上来,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存厚两口子听见动静不对,赶紧过来拉架。存厚早就被海成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草鸡了,只是觉得他已经是娶了媳妇当了爹的人了,不能动不动就提溜起来打骂了,才一直压着火气忍着,今天这个混账玩意儿居然和媳妇儿打开架了,不收拾一下看来是不行了!

见公公婆婆进来,腊梅撒了手,住了口。存厚抄起立在炕沿仡佬的火箸就是个抽海成,海成被他老子抽打的顾头顾不了尾,满地跳脚转圈圈,存厚女人上来抱住存厚,海成趁机跑脱了。

俗话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但腊梅和海成打架和别人不一样,这一架也才是开始。

海成贪耍不顾家,和一帮子同年长大没结婚的小子们混着,腊梅一天天逮不住个人,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忙着帮公婆记账算账,收猪卖肉,忙的脚打后脑勺,烦了累了,连句心疼的话都捞不着,日久天长不免心生怨气。海成和一帮狐朋狗友胡吃海喝回来,腊梅哪有个好脸色好腔调。以前不说什么,一架打下来,两口子撕破了脸,三天一吵,五天一架,中间日子扭头别膀,谁也不尿谁。

存厚两口子背地哄劝媳妇儿,当面教育儿子,软的硬的说尽了,好的坏的远得近的例子罗列了够一筐,腊梅明白事理,知道公婆的良苦用心,答应自己尽力克制,不和海成闹,争取个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海成变本加厉的混账样儿,直逼腊梅的底线,往往是,到了关键时候,刹都刹不住,不打一架就不算完。

腊梅回娘家和娘家爹妈诉苦,爹妈说,谁叫人家好光景呢,有钱人家娃们就那样儿。再说了,海成还年轻着,等上点岁数就好了。有公公婆婆照应着,不误你们娘儿们吃喝花销,你就不要太跟他计较。

腊梅爹妈对女儿这桩婚事是十二分的满意,女婿再咋说也光眉花眼貌堂堂的后生,更何况一白遮百丑,海成有钱人家的派头给老外父门上很长脸,每年六七月村里唱戏,海成在戏园子里的摊子上买东西,那出手,全村女婿里的头一份儿!再看人家上外父家带的礼,好烟好酒应时瓜果不说,哪一次来不给拿个十来斤猪肉?更别说什么头蹄下水猪板油了。反正是,自从和张存厚家结了亲,腊梅爹妈的日子过得那是香汤辣水油香喷气,亲戚们隔壁两邻一村一院的人谁不羡慕腊梅爹妈这份福气?

因为沾着女婿的光,吃人嘴短,不好怨怪女婿,就压劝女儿,爹妈的那点小九九腊梅一清二楚,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婆家的恩惠遮住了爹妈的眼,腊梅说什么,当家人也没当回事。日子久了,腊梅也就懒得说了。

结婚几年来,腊梅给公婆打下手,历练的越来越精明了,不仅能打会算,关键时候更是独当一面。存厚两口子一边庆幸娶回个好媳妇儿,一边为儿子的不争气打嗨声。要说这两口子那就是一辆车的两个轮子,一搭里过日子,一个朝前一个不动,那还不得翻车?

公子哥儿海成从来不想过日子的事情,老婆孩子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累赘。父母唠叨的多了,就反过来怨父母给他娶媳妇儿早了,自己就没活过个年轻,说什么谁给娶下的谁管,一句话把当家人噎个干瞪眼。至于和腊梅的关系,也就是个那,反正腊梅不指望海成往家拿一分钱。

老二老三结婚后,存厚就把家给分了。海成不顾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腊梅一个人干不了,杀猪卖肉的买卖做不成了。普通人家的日子,哪家不是刨一爪吃一爪?坐吃山空,只出不进,海成又指望不上,腊梅就感到很心慌。

有个河北猪贩子,和腊梅打交道好几年,知道腊梅能干,河北侉子说要和腊梅合作,自己拉上来的猪在腊梅这里中转一下,这中间给腊梅一定的利润,这样,虽然没有杀猪卖肉利大,但保险,按量走的话也不错。腊梅呢,只需要给猪少量喂食饮水就行了,到时候,屠户来腊梅这里提猪,一车猪提的差不多了,侉子再从河北猪场往上拉。

侉子征求腊梅意见的时候,腊梅眼睛也不眨就答应下了。海成已然是指望不上,自己就要立戳起来,孩子眼看大了,是个好才地,这书一路念下来,可得不少钱呢。娘家那边,关照惯了,大小事人情礼往,都等着腊梅往出拿钱呢。

就在腊梅和河北侉子达成协议,筹备建个临时猪场的时候,海成提出要和腊梅离婚。

腊梅知道海成外头有个人,但没想到会混到这一步。

关于海成和红叶鬼混的事情,腊梅是早有察觉。有一回,海成吃过饭,热晌午地急着走,腊梅存了个心,悄悄跟了出去,海成头也没回径直照红叶家的瓜地走去……腊梅从看瓜房前挂着的烂麻袋窟窿往里照,红叶和海成光身子肉搏的场面把腊梅惊呆了,自己虽说也是结过婚的人了,那件事情,做到那种疯狂的程度,她是想都没想过……腊梅脸红心跳,脑子里一片空白……海成和红叶只顾颠来倒去,两个人兴奋的喊叫在午后寂静的田野里显得格外恐怖,四周黑压压的庄禾像是一个包围圈,腊梅腿软的连步都迈不开了,腊梅心里慌慌的,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回到家,腊梅总是不由得想瓜棚里的那一幕,脱光了的红叶白的晃眼,窄窄的上身居然能长出那么两只馍馍一样饱满的大奶,两条细腿箍着海成的腰,多半个身子就悬空着。海成伏在红叶身上,恨不得把红叶吃了……腊梅一面恨着海成,一面羡慕着红叶,红叶身子软绵绵的,眼睛眯缝着,那样子就像是喝醉了一样,活脱脱的一对醉虾……自己也和海成做过,可从来就没有“喝醉”过……想到这里,腊梅就浑身燥热。他在心里呼唤海成,她多么希望海成也能在她这里生龙活虎一回,只一回,哪怕是离婚她也认了,就算是给这段半死不活的婚姻一个交代!然而,腊梅的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以前没有,今后更不会有了!

那时候的红叶是城里茶座的戏女儿,就是在茶座里唱戏唱二人台,一边唱一边下到客人中间收小费。客人大多是些老男人或者打工的,没多少钱还想发个灰的那种。举着一块两块的零钱等戏女儿过来往腿上一坐,拿钱往人家的桶袜口和胸口插,趁机摸一把。

红叶唱戏的茶座离海成常去的猫狗市场不远,红叶就常常坐着海成的摩托车进城。起初红叶还避人,尤其是碰见腊梅,远远地就把搂着海成腰的胳膊松开了。腊梅心说人家红叶还小,自己要是瞎嚷嚷,等于把事情给坐实了,到时候,红叶那个料面鬼爹不依了,那才是戳下拐了。

自从和红叶混上,海成对腊梅是一眼也不看了。回家的时候也更少了,但凡回来不是喝上酒和腊梅闹,就是黑煞着个吊丧脸,半天不说一句话。

海成说:“这样过下去没意思,咱离婚吧,你走吧。”

腊梅说:“你想也别想离婚的事,我死也不离,你能晾着我,我就能耗着你,咱谁也别想好……”

海成说:“既然你揪着不放,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腊梅说:“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海成就加大马力折腾,喝上酒,回家摔盘子打碗,闹得鸡飞狗跳,但他不敢打腊梅,那几年砍骨头剁肉,腊梅练出一把子力气,要论打,海成未必打得过腊梅。

海成和红叶的事情很快就公开了,海成骑着摩托车,红叶跨坐在后座上,在村里城里四处兜风,红叶的小裙裙被风鼓荡着,忽摆忽摆地,雪白的大腿就齐根儿露出来了。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红叶就是个卖货,红叶从小没妈,红叶爹死懒不怠动,就靠女儿养活。海成一来,红叶爹就出去了。海成因为娶媳妇儿早,一直遗憾自己没年轻过,红叶一撩拨,海成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年轻一回了。那红叶,别看岁数不大,长相一般,十五六上就在社会上逛荡,在男人的世界里是经多见广,风流放荡的手段花样百出,把个海成迷得要死要活的,只要是红叶要的,海成就是泼上命也要满足。每次和红叶鬼混完,海成就在心里感叹:日他妈的,和红叶比起来,家里那货还叫个女人?

说实话,腊梅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操磨的很老面,女人一旦不好好打理自己,底板再好也没有光彩,腊梅常常对着镜子发呆。婆婆也从旁提醒腊梅,要腊梅买些时新衣裳穿上,买些好油抹抹,把自己收拾的精精干干,况且自己的人样儿本身就不差,打扮起来,不信就比不过个红叶绿叶这个那个?虽然腊梅不想在海成这里下这么大功夫,说实在话,他们两个人似乎从来都是这个不死不活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对这个人已经冷心了。但俗话说的好,为儿为女坐了地狱,毕竟是孩子的亲爹,为给孩子保全一个囫囵的家,放下架子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公公婆婆这边呢,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老的小的,哪头她都舍不下。

腊梅果真就打扮起来了!腊梅进城里的专卖店看衣裳,专卖店的女女们下眼看她,懒得招呼。腊梅很仔细地看那些衣裳,款式奇奇怪怪的,颜色不是艳了就是暗了,好不容易选中了几件能穿出去的,说要试试,卖衣服的女女报了衣服的价码,还强调说:我们这里的衣服不搞价!

腊梅在试衣间里一件一件试那些衣赏,最后,腊梅对招呼自己的那个女女说,都给我包起来。话一出口,先前爱搭不理扯闲话的那几个女女大吃了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错失了一笔可观的提成,只能咧嘴苦笑。那天腊梅还给自己买了一套抹脸油,水呀乳呀霜呀的,大大小小拢共五六瓶呢。做姑娘的时候,自己也是喜欢这些油呀粉呀的,一春天刨药卖药,六月六城里过庙会,咬咬牙买一瓶,用的时候小拇指甲往出勾一点点,擦在脸上,一整天都湿润润香喷喷的。结婚后,虽然钱上不受制,但除了带孩子忙家务,就是和公公婆婆做买卖,别说是搽油抹粉描眉画鬓了,一整天不洗脸的时候也常有。想到这里,腊梅检讨起了自己,也难怪海成不想在家呆,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女人味了,只管忙乎着挣钱,猛一看就像个半大后生!

腊梅觉悟得太迟了,当腊梅开始拾掇自己挽留海成的时候,海成的心已经走远了。

新衣裳上身了,高档油上脸了,腊梅感到浑身不自在。腊梅给自己鼓劲儿,心说,人家做那啥的还不怕人笑话,咱穿戴打扮一下有个啥不好意思的?腊梅专门在街上走一遭,她笑着和人们打招呼,笑的脸上的肉都僵了。腊梅感到村里人的眼珠子都沾到她后背上了,她努力抬头挺胸,放慢脚步以显得不慌不忙,一道街走下来,腊梅感到比爬一座山,剔一头猪都要累。

海成不是没有感觉到腊梅的变化,海成对腊梅说:“你何苦呢?你穿什么,穿与不穿又有什么要紧?”

腊梅说:“有人吃香,有人爱臭,你是烂杏吃上瘾了!”

海成说:“你先别管人家香臭,你骨头里都是猪粪味,就你这个毬样子,脱光了,叉开腿,狗都不会上……老子就是手撸,也不会X你的……”

腊梅没想到海成会说的这么直接这么粗野,脸上轰地一下燃起一蓬火。腊梅压着火气,长出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把那千人骑,万人胯的当宝贝,你不嫌寒碜我还替你寒碜,有本事你领个黄花大姑娘回来……”

海成说:“老子爱见谁就领谁,你别不识趣,别仗着我爹我妈看好你,你就有靠山,我就是死了也不和你一处埋……你趁早打算,免得将来后悔……”

腊梅知道,她和海成是彻底没戏了,腊梅把那两件新衣服脱下来,一剪一剪绞的粉碎,一把团住,投进了灶火里。

存厚两口子眼看海成是一心一意往黑豆地里走,轻描淡写已经不管用了,就把海成给锁了起来。红叶上腊梅家寻人,被海成妈一顿臭骂,海成妈这顿骂给腊梅解了气,也激起了红叶的恨和死缠烂打到底的疯狂,红叶一气之下,把腊梅家的玻璃楔烂好几块,腊梅和婆婆把红叶狠狠揍了一顿,脸上还抓破了好几道。按说红叶打上门来本身理亏,挨了昧心就是了。但红叶就是要往大闹。挨完打,红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了警,她们三个人一起被带到了派出所,不知道咋录的口供,稀里糊涂地,腊梅和婆婆娘儿俩被拘留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腊梅彻底想开了,自古奸情出人命,她撤退呀,再闹下去不定出什么事呢。

然而等她们娘儿俩出来的时候,海成和红叶跑了。存厚两口子拍着大腿干号:这可咋呀,这回是闹下大麻烦了……

腊梅反倒觉得,这也算是个了断,只是海成这个挨砍刀的把分家拨过来腊梅还没来得及存的五万块钱,还有腊梅结婚时候买的三件金首饰都卷包走了。

腊梅婆婆说:“梅啊,他拿走的,妈双份儿给你补上,有一点,你不能走,只要我和你爹活一天,就不能叫那小卖X进咱们家门……”

腊梅说:“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往哪里走?我走了娃住校回来冰锅冷灶谁管……可是妈,我不走算啥?男人都跑了,我这算啥……”

说起儿子来,腊梅控制不住了,多年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腊梅一哭,婆婆也哭开了。婆婆一向气短,哭着哭着就闭了气,腊梅一边喊“妈啊,妈啊……”一边赶紧给婆婆掐人中,拍胸脯。腊梅手忙脚乱地作务,婆婆“嗝儿”一下换上了气。腊梅擦干眼泪,腊梅说,妈我不走了。

腊梅婆婆之所以挽留腊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多少年来吃饭不操闲心,好吃懒做,等把那些钱撒花完了,准定得回来,只要家里断了粮草,不信红叶白跟他!到时候还不得滚回来?那个时候,给媳妇儿说说好话,下个保证,还是一个囫囵人家。

腊梅这个人明白,完了的事就不再多想了。不多几日就在自己家不远处的自留地里圈起个猪场,为了方便照看,腊梅还搭了一间彩钢房,儿子住校一走,腊梅就吃住在猪场里。有了腊梅的中转站,河北侉子的猪几乎占了全县市场的一多半,包括邻近县份的人都来腊梅这里提猪。屠户们有了固定的提猪点,就不到本地的零散养殖户那里收购了,方园附近的本地猪也大都通过腊梅这里上市。腊梅的买卖是越做越大了,腊梅成了当地有名的生猪中介人,腊梅的手机成天不闲着,往来的电话不断。腊梅根本就来不及想她和海成,海成和红叶之间的事情了,她一心一意地经管着自己这一摊子,尽心尽力地服务好买猪卖猪的。

再说海成他们家,自从他爹存厚暴病去世后,光景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人无百年旺,花无白日红,人们都说存厚两口子机明过头了,把祖上的风水拔尽了,到了儿子们这一辈儿没个顶数儿的,海成脑子活套,但不吃苦,招猫逗狗不好好过,二儿三儿都是些榆木疙瘩笨柴头,没个人拉引着根本立不起个四柱来。他爹一死,杀猪卖肉的营生也就黄了。

海成虽然走了,腊梅和婆婆是比以前更亲热了,腊梅有时候闲下来一个人想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是把婆婆作为救命稻草维系和这个家庭的联系吗?好像不是。早些年,发现海成不好好过,自己确实是冲着这个家庭的富有和名头不愿意放弃,现在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为什么和这些人还是扯不断理不清呢?因为二儿三儿的日子过不起来,婆婆愁的整天嗨声叹气,腊梅说:“他奶,你问问他三叔他二叔愿不愿意来猪场干,要是不嫌我这庙小,就过来受哇,省的雇别人……”婆婆很感激腊梅的仁义,虽然那个该死的海成走了,但腊梅还是以一家人的心和他们相处的,这是多宽厚的心肠啊……腊梅婆婆含着两眼泪给两个儿子送话去了。

有了两个小叔子的帮伴,腊梅省了不少心。这两个小叔子是腊梅看着长大的,老实正气,做营生肯下力气,在腊梅眼里,这就是仅次于亲兄弟的兄弟。

两个小叔子还管腊梅叫嫂子,腊梅说:二子,三子,我和你哥没关系了,以后叫姐吧。

二子和三子改不了口,干脆啥也不叫。

二子三子跟上腊梅挣了钱,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村里人说,那家人家,以前活存厚哩,现在全活腊梅哩……那腊梅可是女人们里头的一把手,放在男人们堆里那也是悍将……

腊梅不仅做生猪生意,腊梅还引进了一条熟食生产线,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熏肉师傅,做熏肉,除了供当地饭店外,就真空打包走超市专柜,腊梅的熏肉牌子就叫个“一把手”。

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了,一年里农闲的时候多了,腊梅的厂子给很多附近的村民提供了就近挣钱的岗位,慢慢的,就没人把腊梅叫腊梅了,一把手成了腊梅的新名字了。

腊梅呢,作为当地创业带头人受到了县里市里的多次表彰,市农委、工会、政府的领导们经常来腊梅这里参观考察,起初人家一问腊梅创业的经验。腊梅只会说一句话,没办法,逼出来的。经过记者一点拨,腊梅就能说到点子上了,而且是一回比一回说得好,嘴也越来越溜了。

腊梅参加了好几个协会,还是本县女企业家协会的名誉会长,只要有什么活动,腊梅一定是赞助最多的。腊梅不再是那个整天和猪打交道的腊梅了。因为经常见人,腊梅也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了,社会上流行什么,腊梅就赶紧跟上走,四十五岁以后的腊梅简直是越活越年轻了。当网络直播流行开以后,腊梅立马意识到商机来了,组织了几个形象好,看起来干净利落,又能说会道的姐妹,一边拉家常一边直播卖熟肉等产品,出货速度真是令人大睁眼。

腊梅婆婆说:“梅啊,俺娃现在条件高了,往前走一步吧,眼看奔五十的人呀,挣再多的钱,老来老去也得有个伴儿……”

腊梅说:“不找了,撩气马趴的,等给你孙子娶了媳妇儿,我上五台山当姑子呀……”

婆婆说:“愣圪蛋,尽灰说,家大业大,你当了姑子这摊子谁管呀……”

其实,也不是没人扑腊梅,海成一走那几年,贩猪的河北侉子,对腊梅挺上心。

有一天,侉子卸完猪,推推挪挪不走,说些不咸不淡的寡话,腊梅看出了侉子的心事,腊梅说:“你赶紧走吧,还有一程千数来里路呢……”

侉子说:“妹子,海成不在,你守的个啥?我老婆跟上人跑了,咱俩处吧。”

腊梅一听牙音不对,立马沉下了脸。腊梅说:“你再说这浑蛋话,小心我拿铁锹劈你!”说着就把铲猪饲料的锹伸向了侉子,侉子向后退了两步。

在腊梅经营困难的时候,侉子想要帮帮腊梅,从开着的窗洞里给腊梅扔过三捆子钱,腊梅二话没问,原路扔了出去。月亮地里,侉子定定地站在猪场院子里,腊梅坐在床上,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儿,默默地流泪。侉子对腊梅的好腊梅不是没有感觉,这盐从哪咸,醋从哪酸,腊梅心里清楚,只是抹不开面子,迈不过那道坎儿——海成被红叶勾去了,自己要是再和侉子不清不楚,那成什么了?他们这个家还有什么脸面?儿子会怎么想?人言可畏,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海成出了车祸死了,交警队把电话打到乡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通知腊梅去处理。在法律上,腊梅还是海成的妻子。

那个时候,海成和红叶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在死亡补偿金的分配上,按照继承法腊梅一份,腊梅儿子一份,红叶的女儿一份,海成妈一份。红叶哭着说自己和海成都有孩子了,也是夫妻。交警队的人瞥一眼红叶,冷冷地说,我们只认结婚证!人心都一样,一看这种关系,同情心一致指向腊梅,于情于理于法红叶都不占优势。红叶认事,也没咋地闹,海成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完了。

几年之后,红叶因为贩毒被判了七年徒刑,红叶和海成的那个小女女没人管,红叶托人给腊梅婆婆捎话,让腊梅婆婆无论如何把娃娃养活大。红叶爹把外甥女领到腊梅婆婆门上,一把推进大门,说:“回你们张家去吧……”腊梅看孩子可怜,打劝婆婆收留了孩子,实际上孩子的吃喝拉撒念书等一切花销都是腊梅管着。

红叶出来后,上门感谢腊梅,红叶说:“海嫂,我谢谢你……”

腊梅说:“你叫我啥?”

红叶改口说:“腊梅姐……”

腊梅定定地看着红叶,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按照村里的辈分,你应该叫我婶子,那个死鬼,你叫叔……”

红叶想见见女儿,那个时候,孩子已经上高中。这女儿心很重,因为自己的出身,没少受人指指戳戳。腊梅说孩子大了,想不想见你,跟不跟你走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不拦着。腊梅没想到的是,女儿见到红叶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妈,腊梅才是我妈,你再不要来我们家了……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就在女儿考上大学那一年,腊梅儿子从上海领回了媳妇儿,腊梅给儿子娶媳妇儿的事宴办得十分隆重的,除过下帖子的,和腊梅交往多的,生意上的,受过腊梅恩惠的也来贺喜了。

腊梅给儿子办事,不设礼房不收礼,大家只管坐席喝喜酒就行了。喜婆婆腊梅,穿着一身紫红的旗袍,发髻高挽,笑嘻嘻地迎接客人。在典礼的时候,儿子儿媳给腊梅行大礼,儿子在致辞中深情赞美自己的母亲,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腊梅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好像儿子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吃完晚饭,客人们陆续走了,儿子媳妇儿已经睡下,腊梅一个人坐着,院子里彩灯忽闪,炊灶里的火已经燃尽。腊梅给自己倒了一口杯白酒,就着桌上的半盘花生米,喝了起来。

腊梅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划拉着手机,不知道该和谁说。腊梅把院子里张灯结彩的视频发给侉子,腊梅说:“我儿子结婚了……”侉子没有回话,有心打个电话过去,号码都输完了,就差一点了,又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腊梅拉下电闸,所有彩灯都闭了眼。月亮白光光地泻下一地,月台下一只秋蛉儿“瞿——瞿——瞿”地叫着。腊梅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亮的月光,也有这样一只秋蛉儿在嘶叫着。那晚,侉子向她张口,侉子说,妹子,我们好了吧……腊梅狠狠地扇了侉子一个嘴巴子,从那以后,侉子再没有提过这事。

侉子回过来一句祝福的话,腊梅借着酒劲儿对侉子说:“哥,你来吧,你现在就来吧,我答应你,咱俩好吧……”

腊梅想,不管啥情况,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和侉子好一回,就像海成和红叶在瓜房里那样……

侉子那边久久没有回音,腊梅把口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秋风飒飒,更深夜凉,腊梅一个人喝着儿子的喜酒,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漫漶……

马举简介:

马举,笔名:大精彩,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多篇中短篇小说发表于《神州》、《花溪》、《散文百家》、《参花》《长江丛刊》、《厦门文学》《中国改革报》、《中国食品报》等诸报刊,著有短篇小说《达哥孤旅系列》、《老七》、《杏花白了》……中篇小说《趟不过的马家河》,《哥俩好》……长篇小说《蜕变》、《孽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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