隩州大河湾小说连载三李全儒供稿

第三章

王亮营子位于归绥城西南的黄河北岸,是清朝咸丰年间山西遭灾,晋西北一带走西口的人流在这里定居而形成的一个大村镇。不过早在乾隆年间,此地就有人居住,最早开辟这个地方的人叫王亮。

据说这个村名还是康熙皇爷御口亲封的。

那时此地仅有王亮一家独居,靠着租种蒙人的三五亩薄田度日。一日时近黄昏,忽然来了一人一骑一随从要投宿,看来人的衣着,谈不上华丽,可也不破不损干净整洁,尤其是骑马之人,气宇轩昂,谈吐不俗,不像是草民百姓。王亮本想推辞,可是眼看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于庄户人的诚实,并且客人反复声明不嫌条件简陋,王亮就将来客留下了,而且尽其所能给予热情接待。虽说房屋破旧,粗茶淡饭,可是客人真的不嫌不弃,一住就是十好几天,而且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临离开的头天夜晚,客人要算房火店钱,被王亮坚决拒绝:“我不经商不开店,只爱土地不爱钱,你的银两我是绝不会收的。”

“那么我就送一块足够你耕种的土地,改天你拿着我的字据去归绥县衙即可换回地契。”

王亮只当笑话没有认真对待。

二日天明,客人上马时告诉王亮,字据已经写好,就在那一领烂皮袄上。

大漠草原,昼夜温差很大,一领破旧皮袄是王亮给客人夜晚御寒添加的被子。客人走后,王亮早就将这件事情忘到脑后,时隔不久,王亮正好要去归绥城赶集,穿皮袄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真的有字迹还有印章,于是就将信将疑来到归绥县衙。

不料县官一看皮袄上的字迹大吃一惊,立即跪地参拜,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罪臣接旨迟,万望恕罪。”

参拜之后提笔写字据,双手盖县印,将方圆几百里的地契写给了王亮。

原来破皮袄上是康熙皇帝的御笔亲书圣旨:南到黄河北至大青山,东起王亮营子西到河套川,四界之内皆姓王,任由王亮去挑拣。

自此王亮方才明白,康熙皇帝微服私访,自己竟然和当今的真龙天子同居一屋近半个月的时间,想到自己是一个粗俗受苦之人,有时候免不了和皇帝称兄道弟的搭话,王亮吓出了一身冷汗。

得此御分的肥田沃土,王亮对口里走西口的远亲近邻来者不拒,原本一个野地山庄子,不几年就发展成一个很大的集镇,王家也随之家大业大,富甲一方。

传说虽然是传说,可王亮营子周边几十里范围内的土地都姓王却是事实。

到了民国初年,王亮的后人愈发兴盛,到王彦这一辈上,王家的油酒缸房,贸易货栈,商铺票号遍布内蒙各地。多少年来,口里但凡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只要寻上门来说明自己是老乡,或者会说几句家乡话,都能得到王家人很好的关照。王彦还把祖辈经营的《神农草药堂》的牌子换成《济世药堂》,将柜台上的算盘撤掉,账簿销毁,请当地的书法名家题写了两幅楹联,一幅是:

厚朴待人使君子长存远志

苁蓉处世郁李仁敢不细辛

王彦选择上好桃木板将楹联篆刻其上挂在门口。

另一幅是:

但愿世间人无病

何愁架上药生尘

王彦将它糊裱以后挂在大堂正面墙上,与华佗的画像组成一幅中堂。

大堂中央放了一个积善箱,凡来问诊抓草药的穷苦人一律不收银钱,大家富户也是取其自愿,随意往积善箱里投放几枚钱币即可。王彦自己,则跟随几任坐堂老先生学开了中医,历经数年的刻苦勤奋,竟然学成了一位远近闻名的中医高手。

自此,王彦行善的义举声名远扬。

看罢任五老财主的信,听完铁牛栓的叙述,王彦将铁牛栓当作自家人安顿妥当,又将那五个人也一并收留下来。长城抗战结束,国民政府继续调兵遣将,一以贯之地“安内”,此时国运渐衰,盗贼四起,王家不得已成立了自己的看家护院队伍,正在用人之际,经铁牛栓推荐,那五个弟兄就做了看家护院的。

闲住期间,弟兄几个缠着铁牛栓非要学习马鞭功夫,铁牛栓就趁机向他们学打枪,以铁牛栓的臂力,没用多久,便练就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

铁牛栓在王亮营子一住就是大半年,这期间,他时刻都在挂念着家里人,自己走了,不知道那些兵爷会把家人怎么样,每当有口里人上来,他都要急切打问,可是都没听到任五老财主家出过什么大事。他等不上爹捎信了,他急于要回去,开春正是家里用人之际,自己不能就这么一直躲藏下去,尽管王叔一家对自己毫不见外,但铁牛栓清楚,这都是老人们交下的情分。

转年开春,铁牛栓谢绝王叔一家人的挽留,急急地上路了。

行前,王彦递给铁牛栓一个包袱,“回去告诉你爹,这世道兵荒马乱,趁早准备一些看家护院的家伙,这点东西足够他倒腾几件子的。”

那天天朗气清,日头明亮,行走在旷无人烟的漠北荒原,铁牛栓的心情特别开朗。近半年的时间,蜗居在王家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铁牛栓很感憋屈,这倒不是他特别胆小怕事,他是怕给王彦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自己到这里是躲灾避难的,好在有古城跟过来的弟兄,每天练武学艺,闲谝胡扯,这才不觉得日子太慢。

旷野里,蓝天白云下,一团团的羊群在荒草中时隐时现,缓慢移动,间或还有一骑掠过,马上的牧羊人在挥鞭驱赶着羊群。远远地传来了高亢粗野的《走西口》民歌:

在家中无生计西口外行,

到口外数不尽那艰难种种;

上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

下石河拉大船二鬼抽筋;

进后山拔麦子双手流脓,

到后套挖大渠自带囚墩;

在沙梁锄糜子腰酸腿疼,

蒿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冻;

······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还是可以听得出来,这又是一个走口外谋生的家乡人。

铁牛栓长长地吁出一口闷气,胸中的压抑之情荡然无存,一首民歌脱口而出:

挣上银钱早回家,

家里有你的一枝花。

对方显然也听出了铁牛栓的乡音,兴奋地对着铁牛栓挥舞羊鞭大声吆喝:

吆!嗨嗨······

大雁南飞排成行,

告诉我那小妹妹不要想;

等到秋后算了账,

怀揣银钱我回家乡。

······

紧七慢八,穿过沙蒿塔子,前面不远就要到达返回途中的最后一站——古城。

内蒙古地面,荒草野滩,土匪多如牛毛,在鄂尔多斯草原,有名气的土匪就有三股,其中一股土匪常年在沙蒿塔子一带活动,走西口的人最愁的就是这段路程,所以就有“沙蒿塔碰土匪险乎送命”的唱词。

尽管铁牛栓穿过这段路程时疾走快行,然而他还是碰上了土匪。

低头疾走的铁牛栓还没注意到是怎么回事,突然间身边就有好几个人围上来,四五支盒子炮瞪着黑洞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铁牛栓,机头大张,子弹上膛,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要钱要财不要命,留钱留命由你挑。”十几步开外,二十几匹马齐刷刷地并排站立,马上的人个个横眉竖目,满脸萧杀之气,一个眉棱上有一道疤痕的人大声喊道。

显然,这人就是人们常说的贼王三。

趁铁牛栓愣神之际,围着他的一个土匪熟练地将铁牛栓肩挎的包袱夺在手中翻腾开了。

“大掌柜,没硬货,只有一点干货。”

“好,老规矩,货收下,人放行。”

围着铁牛栓的四五个人立即就给铁牛栓让开一条道。

铁牛栓没有马上逃跑,他很不甘心,眼睛的余光急速地扫视四周,脑子里飞速地盘算,拿马鞭的右手本能地紧贴体侧缓缓移动,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攻击位置,可惜距离太近,马鞭发挥不了作用,众目睽睽,自己的任何举动都在二十几支长短枪的严密监视之下。

“噗,噗!”接连两颗子弹贴着铁牛栓的左右脚尖钻进地面,激起的黄沙土落在脚面上滚烫滚烫的。

不愧是久走江湖之人,就在铁牛栓略显犹豫之际,贼王三已经发觉铁牛栓有反抗的心思,枪声响过,贼王三歪着嘴角吹了一下冒着淡蓝色青烟的枪口,眼角乜斜,紧紧地盯着铁牛栓。

头儿的枪声一响,所有的土匪再次把枪口对准铁牛栓。

“打铁看火候,不要坏了老子的规矩,留你一条小命,再不走,我就送你上路了。”还算仁慈,没有直奔主题,反而是继续提醒。

荷枪实弹,有备而来,铁牛栓没有感到害怕,只是感到异常的憋屈,不过也只能乖乖地自认倒霉。

破财免灾,铁牛栓走到古城的时候天色已暗。

不打不相识,相识就相交,铁牛栓还是选择上一次住过的老店口。

已经不是陌生人了,看见铁牛栓进门,六十九喜出望外,热情接待。

自从上次被铁牛栓拿败,六十九真的言行一致改邪归正,再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安分守己经营着自己的留人小店。

相隔半年再次见面,六十九的热情仍然很真诚,二人边吃喝边拉呱,得知铁牛栓在王亮营子学会了打枪,六十九扒开一座陈年老房子的炕洞,拿出一把油纸裹着的盒子枪。

“这年头兵荒马乱,有这么个东西护身,紧急情况下比你的大马鞭管用。”

铁牛栓推辞,六十九有点不高兴了,“你还是从心里看不起我老汉吗?我留着它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有前几年的积蓄,够我老汉的后半生了,我还想修炼一个好‘回首’。”

话说到这个分上,联想到昨天路过沙蒿塔子时候的遭遇,铁牛栓收下了这一金贵的物件。

说到路遇土匪一事,六十九嘿嘿笑了,“上次你路过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们和贼王三是一个盘子里的人,我这里就是贼王三的一个‘针关’,我和鬼旋风他们都是他的‘线人’,不过我们和那些常住山头的人不一样,我们是来去自由的身子,随时可以‘下线’,决定下线,只要打发人给他送去一根缝皮袄用的断关针就没事了,但是,下线之后绝不能再给别的山头当线人。”

当第二壶老酒温热、第二盘羊头肉蘸大蒜端上来的时候,六十九的话匣子开得更大了。

“贼王三对手下宽宏大量,碰上‘小羊羔子’也允许我们吃独食。”

“那么上一次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小羊羔子了。”

“对,不过谁知道你竟是一只披着羊羔子皮的老虎。”

“人不可貌相嘛。”铁牛栓嗨嗨一笑,“亏你还是个老江湖。”

六十九脸红了一下,“对于‘肥牛’我们的胃口吃不下,都是由线人传递上山,贼王三组织人马亲自动手,事情办完也给我们一份。别看平时山上住的人不多,可是在山下十里长滩周边,像我这样的针关还有十来个,每个针关里都有五六条线,一旦有大买卖,一袋烟的功夫就可以聚集起大几十号人马。贼王三这人比原来的黑老四强,他从来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事,不吃窝边草不糟害穷苦人,更不杀生害命,所以在这一带民愤不大,也是你穿着齐楚,要是破破烂烂的穷苦人,他肯定不会朝理你,上次我让鬼旋风他们送你,也有防止遭遇贼王三发生误会的意思。”

“听口音他也是口里人,他特别喜欢看戏,尤其喜欢看二人台。古城是他的地盘,每年过会唱戏他都要来,大部分时间我都鞍前马后地招呼着,我曾经暗中注意过,他肯定是一个性情中人,一旦有骨肉分离的剧情出现,都能勾出他眼里的泪花儿来。”

老家的人?爱看二人台?铁牛栓的脑子里深深印入了这两句话。

第二天,天气大变,沙尘暴刮得天昏地暗,六十九本想让铁牛栓再住一天,等待天气好转再走,可是铁牛栓归心似箭,坚决要走。好在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再加上已经熟知铁牛栓的本事,六十九没有强留。

狼黄昏,贼半夜,断奶娃子难熬夜。漠北荒原上的狼成群结队,袭击过往行人的事情时有发生,特别是那些单身行路人尤其危险。估摸着到家的时候太阳落山时近黄昏,半道上,铁牛栓拿出铜钱栓在鞭稍上,此举仅仅是为了防止狼群的袭击,虽然腰间还增加了一件武器,但是子弹金贵,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如何舍不得使用,更何况鬼知道枪声会引来什么麻烦。

当年,铁牛栓出师之际师傅给了他这枚铜钱,铜钱从模样上看和普通的铜钱并无二致,但是仔细观察揣摩才能发现它是一枚特制的铜钱,不但材质异常坚硬,而且边沿经过打磨,锋利无比。

“只要将它拴在鞭梢上,一杆看似普通的马鞭就会变成一件杀人的利器,不过不到危急你生命的时刻尽量少用。”师傅在送他铜钱的时候反复嘱咐。

刮了一天的黄风,到下午开始渐渐地停息下来,此时天地间混沌一片,空气中的黄沙土味呛得人嗓子眼里发痒,举目四望看不出十步开外,大风过后,四周死一般地寂静无声,铁牛栓第一次感觉到了荒凉寂寞的难受。

接受了在沙蒿塔子的教训,铁牛栓不再悄无声息地行走了,他清了一下嗓子,吐出一口带着细沙土的粘痰,边走边唱:

第一天住古城,走了四十里整,

虽然那个路不远我跨了它三个省。

第二天住纳林,碰了个蒙古人,

说了俩句蒙古话甚也没弄懂。

第三天乌拉素,要了些烂破布,

坐在那房檐下补了一下烂单裤。

这是许多孤身走长路者惯用的手段,壮胆解闷的同时向周边传递信息,目的是打草惊蛇,防止与一些不想遇见的生命狭路相逢,不期而遇。

眼看着太阳落山,天色渐暗,铁牛栓紧走起来,转过前面的小山包不远就是五华城,一过五华城翘腿就到卧柳林了,这时从附近传来了几声狼嚎。

对于野狼铁牛栓并不陌生更不害怕,无论是赶大车还是放冬羊,没少碰到这类畜生,交手也不止三五次十来八次了,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一只头狼,而且还是在呼唤它的同伴,估计这家伙是在附近发现了食物,从距离上判断,这家伙肯定不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此时铁牛栓的脑子里还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惜是天色已晚,而且季节也不对,这要是在冬季狼皮最好的时候,铁牛栓还真想打闹两张狼皮。

转过小山包,映入眼帘的一幕使铁牛栓大吃一惊,山包下面的半坡上有一座新坟、新坟的旁边有一颗歪脖子柳树、柳树叉上还吊着一个人,这人的身体还在微微地摆动,显然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来不及半点犹豫,本能促使铁牛栓急速奔跑几步,手腕一抖,铜钱的利刃就将紧绷着的绳索齐刷刷地割断了,与此同时抢步上前,即将落地的身体又被铁牛栓稳稳当当地接在怀中,用手一摸,胸口还热,仔细一看,原来是五华城名气很大的白云。铁牛栓就势下蹲,将白云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中缓慢地弯曲着,片刻,白云的喉咙里“嘎咕”响了一声,鼻翼微微地翕动开了。

很好,碰上的及时,人还有救。

这时,半山坡上已经有十几只狼聚集在一起,对着铁牛栓呲牙咧嘴,呜呜地嚎叫,铁牛栓一下子明白了狼群聚集的目的。

铁牛栓对狼群的习性比较熟悉,眼看到嘴的食物那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一场人与狼群的搏斗在所难免。

他手脚麻利地用半截麻绳将白云紧紧地捆在自己的背上,眼睛盯着狼群,脚下缓慢地往后挪动,他想试探一下狼群的反应,如果狼群不向前移动,再有十几步他就可以退出它们的攻击范围。铁牛栓并非惧怕它们,这种情况要是放在以往,铁牛栓肯定还要主动出击,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主要是背上还有一个白云,尽管白云这百八十斤重的身体对铁牛栓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这毕竟是一个人,和背着一件东西那是截然不同的,况且现在还不敢保证白云的生命就彻底安全无虞了,救白云是头等大事。

不料狡猾的畜生竟然能够明白铁牛栓的意思,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紧跟着铁牛栓后退的脚步也在往前移动,人畜双方僵持着等距离地移动了一会儿,铁牛栓不耐烦了,毕竟是艺高人胆大,他往前大跨了几步,想缩短距离,将狼群置于大鞭的打击范围内,可是他前进狼群就后退,他后退狼群就前进,铁牛栓心里清楚,狡猾的狼群在等待他失去耐心或者心虚害怕之后转身逃跑,这是所有胆小之人面对野兽的本能反应,这也是狼群最需要的机会,自己绝不能转过身将后背暴露给狼群。

就在这僵持期间,背上的白云哼哼地呻吟了几声,并且还蠕动了几下,铁牛栓放心了,白云缓过来了。

非常凑巧,白云的双脚刚刚蹬离地面就被赶到的铁牛栓救下来,在铁牛栓的怀里缓过气来之后,又在铁牛栓的背上爬了一会儿,白云的记忆力逐渐开始恢复,只是此时此刻她还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白云的呻吟突然提醒了铁牛栓,他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白云的生命现在已经无虞了,既然狼群是奔着白云来的,何不利用她来诱惑一下狼群,只要能把头狼打杀,其它狼就会不战自退,它们的这个习性铁牛栓很清楚。

“白云,你现在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听见了就动一下身子。”

白云的身子稍微动弹了一下。

“我们现在遇到了狼群,一时很难脱身,我们必须想办法打杀几只狼。你听我的安排,不要害怕,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白云的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嗯嗯”声。

“躺着别动弹。”铁牛栓将白云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附在耳旁嘱咐了一句。

醒过来的白云虽然浑身瘫软没有一点点说话的气力,但是她已经清楚救他的人就是卧柳林的“马大鞭”。邻村上下,关于马大鞭神鞭神力的种种说法早已如雷贯耳,去年自己演出的时候,就是这个马大鞭当场教训了那个捣乱的营长,解了自己的围,所以,白云很放心地听由铁牛栓的安排。当然了,此时的白云也没有任何能力予以拒绝或者产生其它想法,对于她来说,即便此时出现意外入了狼口也无所谓了,原本就没有违背自己的初衷,只不过是变换了一种死法而已。

白云费力地睁了一下双眼算作回答。

铁牛栓站起身离开躺着的白云,此时虽然天黑,可是暗夜里数香火头练就的眼力使得铁牛栓对狼群的一举一动观察得清清楚楚,他全身紧紧地绷着,犀利的目光利箭般地射向狼群,盯紧狼群的同时脚下开始向后挪动。要是没有白云躺在这里,他才不把这几个畜生放在眼里,虽然他有把握保证白云的安全,可这毕竟是“拿上娃娃戏狼”的营生,一着不慎,将会造成终身悔恨。

狼群果然中计,不再和铁牛栓较劲,注意力转向了躺在那里的白云,除去头狼一直在观望之外,其它几只狼开始缓慢地边嗅边向白云的身体接近。

诱惑终于挡不住了,有两只狼率先走在狼群的最前面。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两只正在哺乳狼崽子的母狼,身躯干长细瘦,腹部松软下垂,两排奶头松弛地耷拉在肚皮下面,随着身子的动作还在一颤一颤地摆动,它们急需要饱餐一顿了。对付这两个饥不择食的家伙,铁牛栓可以说已经是稳操胜劵。为了自身的生存,更为了下一代,它们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铁牛栓的大马鞭紧靠身体右侧直立,攥着马鞭的手心里有热汗沁出。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紧盯铁牛栓举动的头狼发出了吱吱呜呜的叫声,正在接近白云的狼群忽然间又止步不前了。好狡猾的家伙,对铁牛栓的心态观察判断得很准确,果然如村人们所说,“狼有举人之才”。

不得已铁牛栓只得假装害怕,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可是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白云的附近。距离是拉开了一点,不过这样更好,可以把鞭梢抽击的力度发挥到最大。

这一次头狼对铁牛栓产生了误判,它觉得对手已经失去了信心或者是输了胆子,放弃努力了。头狼的警惕性有所松弛,狼群再次放心地前移,只有头狼还在较远的地方徘徊,不过不再发出吱吱呜呜的警告声。眼看着狼群离白云越来越近,特别是那两只母狼,双双并肩伸长脖子低着头,边走边嗅,已经快走到白云的身边了。

时机已到,猛然间铁牛栓急速转身,与此同时就听到“日”地一声响,离白云不足一步,正在低头抽动鼻翼的两只母狼同时跃起试图逃离,动作一模一样,然而起跳不足半人高就双双跌倒在地。在其它狼纷纷逃离的同时,这两只母狼前腿支撑着后半截身子吱吱乱叫开了,很显然,腰部往后的身躯已经不听指挥了,但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两只野兽,仍然努力拖着后半截身子拼命向后挪动。部位准确,力度很大,一鞭二狼,两只畜生的腰杆断了。乡间自古就有狼是铜头铁脖颈纸糊腰、麻秸秆子腿的说法,看来确实不假。容不得这两个家伙再多爬半步,铁牛栓紧接着又是一个旋风转身,长长的鞭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待鞭梢收回之际,两只畜生就彻底倒地,吱吱哇哇,四肢颤抖,奄奄一息了。

此时,其它狼四散逃窜接着又重新聚在一起,远远地躲在铁牛栓的鞭稍打击范围之外,尾巴夹在两腿间呜呜地叫着,一下子就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唯有那只头狼原地不动,两耳后抿,颈毛倒竖,警惕地注视着铁牛栓的一举一动。得此机会,铁牛栓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只头狼。这是一只罕见的高大壮硕的公狼,浑身上下野性十足,可惜现在季节不对,要是等到秋季换毛之后,这可是一张上等的好狼皮,铁牛栓不由得心里暗暗地赞叹。

铁牛栓明白,这才是自己今天真正的对手,铁牛栓向着头狼走去。

这时,只见这家伙尾巴毛突然奓开,整条尾巴蓬松粗壮,好似一把大扫帚,接着就将尾巴往两腿间夹去。石师傅曾经给他说过,这些家伙们都有一个杀手锏,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它们会将尿液洒在尾巴上,然后凭借着身体的急速旋转,甩开尾巴,尿珠就会利箭般准确地射向猎物的头部。它们的这一招特别厉害,许多动物就是这样被蛰得双目暂时失明而成了它的口中之物,也有经验不足的猎手或路人曾经中过这一招数。铁牛栓对此早有准备,待它的尾巴从胯下松出来的那一瞬间,铁牛栓迅速紧闭双眼,紧接着面部就有辛辣骚臭的尿液雨点般地袭来,尿珠弹射的力度不小,面部还有火辣辣的烧灼疼痛感。看到铁牛栓躲过了这一招,这家伙又前腿贴地伸直,后腿蹬地站立,整个身躯成前低后高之势,嘴唇上翻,嘶嘶发声,嘴角扯到耳根岔,露出的一排尖利牙齿闪着瘆人的白光,颈毛钢针般直竖,眼中两股幽灵般的绿光凶狠逼人,直直地盯着铁牛栓,粗壮的尾巴不停地抽打着地面,击起的尘土竟有一人高,它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铁牛栓明白了,这畜生“狼胆包天”绝不轻易退却,决战的时刻到来了,只有打死或者打败了它,今天的自己和白云才能够彻底安全。

铁牛栓继续向它走去,不料这家伙不躲不闪,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可惜这么狡猾的畜生竟然把铁牛栓当作普通路人看待了,它哪里知道,它摆出来的姿势根本就吓不住铁牛栓。

距离在不断缩短,眼看就进入大鞭的击打范围,可这畜生还是没有动弹,铁牛栓挥鞭就是一击。就在闪电般的鞭梢即将击中这家伙腰部的那一刻,这家伙就地一翻滚,精确地躲开了击打,随即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铁牛栓大吃一惊,这回碰到的可不是一般的头狼,这畜牲快成精了。铁牛栓继续挥鞭抽打,可是连续三次的击打都被这家伙如法炮制顺利躲过。突然,铁牛栓恍然大悟,这家伙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它在准备着后发制人,好聪明的畜生啊,铁牛栓不由得在心里又是一次赞叹。

铁牛栓回头望了一眼白云,白云仍然安静地在那里躺着,狼群已经远远地躲上山坡,“瞭羊狗”般蹲坐在地上向着这里张望。看来它们把今天能否饱餐一顿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领头的同伴身上了,白云很安全。铁牛栓突发奇想,假如不是白云还在那里躺着,他倒是真想和它继续多玩一会儿。想法归想法,但是很不现实,他必须速战速决,鬼知道后半夜还会有什么情况出现。

牲畜毕竟是牲畜,它还是低估了铁牛栓的胆量与手段。

铁牛栓再次挥鞭,就在鞭梢将要接近狼体的那一瞬间,铁牛栓手腕一抖,鞭梢突然拐弯,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铜钱的利刃齐刷刷地将这家伙的一双前蹄割断了。正准备故伎重演的家伙来不及翻滚,一个蹦跳,跃起来有一人多高,然后嗷嗷地嚎叫着跳向一旁,铁牛栓绝不给它半点喘息之机,垫步抢前弓步拧身,挥鞭一个横扫,两盏绿幽幽的灯光就熄灭了。

铁牛栓没有继续击打,断了前蹄又瞎了双眼的一只残废狼,不久就会在附近的山沟里找到它的尸体。

战胜了狼群,铁牛栓轻松地喘了一口气。

重新趴在铁牛栓背上的白云微弱地说了一句,“给你添麻烦了,马大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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