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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慧:我所接触的赵寨道情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年9月——年1月,时为清水公社团委书记的我遵照公社党委的安排,在赵寨大队住队三年六个月。当时是农业学大寨的高峰期,特别强调驻村干部吃住在村,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公社一般一个月开一次干部接头会,调住队干部回公社一至两天,汇报工作,接受任务。平时驻队干部必须坚持住在生产队,不能随便离开。除特殊情况外,三个月可请假3——5天,回家照料一下老婆、孩子、自留地。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我和赵寨大队的干部、群众摸爬滚打,一起生活,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我到赵寨时,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对农村工作一窍不通的愣小伙。但赵寨的父老乡亲并不把我当外人看,在他们的眼中,我既是公社的干部,也是他们的孩子。工作中,从未有人为难过我,而是村干部主动承揽,群众主动配合;尽管我什么都不懂,但各项工作任务的完成在全公社从来没有落后过。而且公社的领导层还认为我年轻有为,表现不错,解决了我的入党问题,我成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生活上,父老乡亲们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村干部给我派饭,一户人家只派一顿。这在那个生活困难的年代,可谓用心良苦。其中的奥妙是:在粮食短缺的那时,家家都要吞糠咽菜;如果按正常的一户人家派一天,吃三顿饭,那老百姓再有心照顾你,然心有余力不足,家中无粮糠菜代,也只能和他们“同甘共苦”,喝稀的,吃绿的了。而派一顿就不一样了,由于赵寨村大人多,二百多户,轮一转最快也得二、三个月,所以这一顿饭的调配余地就大了。三年半中,我吃遍了全大队的家家户户,每户都要拿出珍藏的最好的东西给我吃,就像自己的孩子长期在外漂泊突然回家来了,生怕他吃不好,受了委屈似的。稀缺的油炸糕、白面条、烧猪肉、煎面疙疸、饺子、细杂烩菜等等,凡那个时代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珍品,赵寨人民都让我吃遍了。

那时的我是幸运的,命运之神让我在初出茅庐之时就认识到了老百姓的真情,也让我明白了老百姓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这也是我一生的财富,以至近四十年后的今天,每逢忆及,都会让我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在赵寨驻队的这几年里,我近距离接触了久负盛名的赵寨道情。

赵寨道情,儿时的我就常听大人们说起;他们无论是农忙时的田间地头,还是隆冬严寒的茅屋炕边,只要有闲空的时候,都会津津乐道地谈论起赵寨道情,说它是如何的好看,如何的好听;有的还会即兴“嗨”上几句,博得大伙满堂喝彩。那快乐的气氛,铭记难忘,至今记忆犹新。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的我也有机会在周边较大的村落里看到真正的“道情”剧了,如墙头、黄甫;特别是离我家较近,只有五华里远的麻镇贾家湾村。那些唱道情的班子,多数来自山西河曲一带。热闹的场景、欢快的剧情让我乐不思饭,忘却归家。“李大开店”、“鞭打芦花”、“老少换妻”、“韩湘子出家”等剧目,印象深刻,至今不忘。带着这样的情怀,又有幸来到“道情之村赵寨”,我愉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当时,wg还没有结束,全国大学小靳庄,队队成立mzd思想宣传队,自编自演文艺节目。社员们白天上地劳动,晚上排练节目,这方面,赵寨有先天的唱道情的基础优势;村内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能随口唱上几段。简单的排练后,摆个场子,就可以上台演出了。赵寨的道情班底,阵容厚实,行当齐全。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大型剧目,都能在自有的服装、道具、乐器、演员、灯光各方面不需任何外援的基础上随时登台开演。这一时期,赵寨的文艺宣传非常活跃,除用道情唱腔演样板戏外,还先后用道情的形式,自编自演了十数个配合形势的宣传节目。不仅在本村演,还经常受邀或在公社的安排下到外村去演。每到之处,深受大家欢迎,赞誉度非常高。

每年的正月十五,在公社的安排下,要到公社的所在地清水街演出三天。凡县上组织的文艺调演、会演,每次必有赵寨;而且每次都能拿到奖状。那时候,赵寨人以道情为荣,村内几十个年轻人以及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是演道情的骨干,个个都能上台露出几手。打鼓板的赵三侯、吹笛子的赵侯清、唱须生的董二玉都是享誉一时的名家高手;特别是董二玉的“大起板”唱腔,后台一声“尔……嗨、嗨、嗨………”洪亮的嗓音、婉转的拖腔立刻会赢来阵阵掌声。六七十岁、七八十岁还健在的老一辈艺人,虽然不登台献艺了,但也都精通此道,主动口传手教,培养新人。时年八十多岁的赵二牛,肚记着八十多种唱腔和近百个牌曲;他重点对董二玉进行口传手授,希望能培养出下一代的传承人。但由于道情的唱腔广变、繁杂高深,董二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赵老师有生之年,只学会了二十多首。大量资料失传,成赵寨道情莫大遗憾。

道情,据有关资料记载,起源于唐代,是当时道士所唱的“经韵”,也就是道家为宣传道教而编写的歌。宋代时,发展成为坐唱形式的、唱白相间的、曲艺形式的道情鼓子词。随着道教的传播,这种曲艺形式的道情鼓子词逐渐遍布大江南北的多个地方。与地方文化结合后,又形成了不同形式的唱腔和流派。目前,据有关方面不完全统计,全国的俗曲道情计有种之多,其中有15%为戏曲道情。

赵寨道情,源于山西省神池道情。系民国初年,大约于——年期间引入,至今已近百年历史。

神池道情,是晋北道情三大流派之一。以神池县为基地而取名,流行于晋北、陕北、内蒙古东南部、河北省西北部的部分地区,其音乐分唱腔、曲牌、锣鼓经三大部分,因吸收了地方民歌、梆子戏的部分音乐,故地方特色浓郁,唱腔优美豪放。其中的一些曲调,源于唐、宋、元时的词牌,如“耍孩儿”、“西江月”等。神池道情的伴奏乐队分文场、武场,文场的主要乐器有笛子、二胡、四胡;武场的乐器有鼓板、大锣、大钗等。

据记载,成形于清代乾隆年间的神池道情,当时游方演出的子弟班就有20多个。这些演出班子沿着走西口的路,外出谋生,其中的一些来到了府谷或途经府谷演出。当时,赵寨是府谷北向出走的必经官道,是全县三十六寨中最为重要的咽喉要塞之地。距县城40华里,正是车马人行半天的路程。故村大人多,商贾云集,沿官道店铺林立,客栈众多。来往人众,午用餐,晚住宿,川流不息。神池的道情班子,经常途经这里。晚住宿,来几段清唱,以解旅途疲乏;停闲时,搭起台子,唱上几场,既赚得几文饭钱,又给这一方民众带来了欢乐。久而久之,赵寨人喜欢上了道情。就这样,赵寨人请下了一个叫“四毛眼”的神池师父,在村内开班授徒。大伙自愿出资,买来道具服装,赵寨道情班子便自此始。

赵寨道情,深得神池道情精髓。“四毛眼”是高师,悉心传授;赵寨人聪慧,学得专心,涌现出一批高徒。先后有段引潮、赵二牛、赵连儿、赵高王留、赵五大汉、赵治源、赵四牛等高徒逐渐成名;随着时间推移,赵守义、赵旺儿、段有红、段毛秃、段枣树、赵三侯、段治红、赵和小、赵青小、赵连东、赵富有、张大蛮、张二蛮等众,继承发展,不断创新,直至近代。解放后,赵寨道情经历了新的繁荣,年轻一代在老艺人的帮教下,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逐渐成熟,涌现出董二玉、赵根社、赵东儿、赵二良、赵翠玲、赵哈老、赵凤凤、赵外仁、段侯清、赵怀怀、赵命桃、赵三柳树、赵赖旦等一大批中青年的道情高手。我在赵寨住队的那段时间,正是这些中青年道情艺术家们艺术生命风华正茂的黄金时期。

赵寨道情保留的传统牌曲非常丰富,现可记载的有:大起板、大杀板、平七字、苦七字、抢七字、正十字、抢十字、带把十字、苦十字、硬十字、双梅花、一枝梅、跌落金钱、苦强生、正耍孩、抢耍孩、绕线、留板、滚白、七锤子、七八锤、揽五锤、硬五锤、硬三锤、三翻页、陆板、八板等。

赵寨道情的传统剧目有:打金堂、刘全进瓜、草场、陆碗记、高老庄点画、金堂会母、观王庙敬香、曹庄杀狗、李大开店、瓦窑分功、宋江杀楼、划金钗、九件衣、雷凤克家、双头驴、夜雪花亭、抹牌、观灯、定边娶妻、韩湘子出家、鞭打芦花等。

赵寨道情在近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大量吸收了本地民歌、二人台、山曲、酒曲等优美旋律的音乐成分,同时也吸收了神木、榆林等地道情的部分音乐,逐渐形成了独具府谷特色的“大嗨嗨”唱腔,这种唱腔,不仅保留了神池道情“七弯八转”婉转悠扬、轻快开朗的“嗨”音特点,而且“嗨”音更多,拖腔更长,愈显出黄土高原、长城边塞那种空旷、苍凉、粗犷、豪放的气势。本地的民众常说:赵寨村的土地肥沃,有七大塔、八小塔、七十二个米米塔,不管旱涝都能保老百姓吃顿饱饭。本地的民众同样常说:赵寨的道情和村里的土地一样,有七大嗨、八小嗨、七十二个米米嗨。不管啥时都能给老百姓舒畅和愉悦。这也是赵寨这一方水土培育出的一朵艺术奇葩,是我们府谷文化遗产上的一笔宝贵财富。

目前,赵寨道情正面临着失传的风险。年轻人大量进城,经济杠杆的撬动,已使他们对传统的道情失去了兴趣,学者寥寥;而精通此道的老者们,大多已经做古,仅剩的几位,也已至耄耋之年;可以登台演唱的十余位当年的年轻人,现也是霜挂鬓颊,岁至花甲了;何况多年的休闲,他们也是腿脚难伸,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赵寨道情还能焕发出她新的青春与活力吗?

我真诚地希望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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